干点儿啥好呢

【轩羡曦湛澄】意乱情迷 18

剧情版,本章轩澄


文前预警见第一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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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8


  江澄伸了个懒腰,揉揉双眼,从床上慢吞吞地坐起身。


  卧室里有些昏暗,几丝温柔的阳光从未合紧的窗帘缝隙间透入,在地板上刻下一道夺目的亮影。夏季日出早,时间还不到八点,窗外已是天光大亮,江澄眯着眼睛坐在床边,略有些迷蒙地微阖着双目,大脑放空,呆坐了几分钟,这才感觉困顿感消散了些许。


  他按了按太阳穴,撑着床站起来,往前迈开一步。可仅仅是这一小步,胯部两侧却蓦地传来一股酸麻的微疼,下身更是酥软发涨,像是昨夜的余潮还未完全退潮。这下他不敢乱动了,两道细眉微微蹙起,僵硬地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,又试探着迈开腿,慢慢走至窗边,一点点拉开窗帘。


  魏无羡这几个月常驻b市,把主卧的使用权都让给了他,江澄在主卫洗漱惯了,也懒得再出门跑客卫。他站在镜子前,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脸部和脖颈,确保皮肤上干干净净,没有留下异常的痕迹,又解开睡衣的扣子,准备查验胸口的情况。


  他的视线追随着镜中的手指,纤细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,触过露出的锁骨,在雪白的皮肤上轻轻流连。随着白软的肌肤越漏越多,江澄的神色越来越古怪,忽然,他的双手猛地一停,如玉面庞上浮起几团火烧般的红云,匆匆忙忙将解开的扣子重新系了回去。


  江澄心不在焉地刷着牙,脑中开始对昨夜的记忆一一复盘。


  从他二人进入大厅,到驱车离开酒店,按照时间顺序和路线情况,他快速地对桩桩事件进行了串联梳理。抛去最后那场荒唐不谈,昨晚的宴会可谓收获颇丰:金子轩明显已经有了决断,金江两家现存的联姻状况,很快就会走向破灭。虽然金子轩出于愧疚,一定会给予江厌离和江家诸多弥补,但金鳞集团有金光善掌权一天,江枫眠就休想在两家的同盟决裂后,从中捞到一分实质性的好处。


  金夫人作为虞紫鸢的闺中密友,不可能对儿子的离婚行动坐视旁观,即便儿子儿媳最终真的分手,她也定不会在钱财方面委屈了江厌离。然而同时,身为名门望族的主母,溺爱孩子的母亲,她更要为儿子和金家的未来考虑。更何况在闺蜜嫁入江家之前,她就一直对江枫眠颇有微词,虞紫鸢离开s市后,她更是一次也没踏足过江宅,拒绝私下与江枫眠联系。她对江枫眠的意见很大,尤其看不惯他疏远亲儿子,单宠魏无羡,因而她绝不会将宝贝孙子交于江家,务必确保金凌的抚养权牢牢地掌握在金家手中。


  而魏无羡展现出的种种彷徨犹豫,也是江澄早就预料到,并乐意见到的。依照魏无羡的性格,要不是真心在乎江澄,他也演不出这般迷茫与踟蹰,可他越是难以抉择,对江澄反而越是有利:如果江家父子是天平的两端,那么魏无羡就是中间的指针,始终在正中央微微摆动,很难偏向任何一方。但正是由于他与江枫眠的牵扯太深,太受江枫眠重视,因而一旦发生某件难以预测的大事,导致他与江枫眠反目,彻底指向江澄,那么这对于江枫眠的打击,将会是毁灭性的。


  届时的江枫眠失去了第一继承人,外孙也不再与江氏集团有所瓜葛,后继无人的局面会将整个江家拉入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,或许连四大家族最末端的位置也保不住。四大世家稳居金字塔顶端多年,是多少家族虎视眈眈的对象,如今江家出现疲软式微之势,已经被诸多对手密切关注着,就等待一个成熟的时机,一举取而代之。若是江家真到了外无援助,内无承继的地步,不用蓝涣出手,野心勃勃的竞争者们也会一拥而上,彻底将江家踏入难以翻身的泥沼。


  至于蓝涣……


  江澄擦去面上的水珠,慢慢抬起眼帘,视线一点点落在透亮的盥洗镜上。


  此时的他理智、冷静,头脑清醒,与昨夜不堪的自己相比,恰似镜子的正反两面。早在一开始,江澄就清楚地明白,蓝涣将会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,到了如今,单单对手二字,已不足以对其做出形容。蓝涣是一种梦魇,一张摆脱不了的缚网,一个单凭江澄自己,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强敌。他太懂江澄的内心,掌握了江澄太多的秘密,虽然他的确行事磊落,君子风范,但等到一切终结后,如果他想强行留下江澄,那么他手中的这些把柄,很难不会成为用以威胁江澄的利器。


  对于蓝涣,江澄并非没有过感激。毕竟自他回到s市后,蓝涣始终十分配合,助力良多,让他得以安心地一步步推行进程。但这些帮助并不是无偿的,它们极其昂贵,远非黄金钱财能比,逐渐超过了江澄可负担的范围。曾经他还天真地认为,他与蓝涣各取所需,自己可以用身体来偿还蓝涣的人情,但昨晚一系列的变故之后,精准到可怕的第六感在他脑中敲响了警钟,他猛然察觉到,他向蓝涣借来的助力是一份可怖的高利贷,随着雪球越滚越大,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再只是肉体,而很可能会是他的一生。


  很明显,蓝涣对他的掌控欲愈发强势,那根套在他脖子上的牵引绳,在蓝涣手中越收越紧,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与危险。昨天的宴会上,蓝涣自作主张的“帮忙”已经违反了他们的协议,而在之后的杂物间里,蓝涣明显粗暴许多的举动,与那份平静表面下的怒火,无一不在向他传递警示的信号。蓝涣挖掘了他特殊的体质开关,若是再有意从心理方面控制他,那么他的余生,将再也无法摆脱蓝涣的支配,彻底成为被主人拴在身边的一条狗。


  江澄不知想到了什么,脸色微微有些发白,手指隔着丝滑的睡衣,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。


  他很讨厌被动,讨厌计划脱轨,在这样的关头,他输不起,也不能输。为此他必须尽早做打算,赶在蓝涣的包围圈缩小前,先一步做出反击。蓝湛的事情发生后,他就在考虑可实施的方案,却一直没能找到好的解决手段,然而就在昨晚,从魏无羡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,让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。


  江澄定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,呆了几秒钟,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,慢慢从口袋中摸出手机。他翻出微信联系人,往下划了好久,才找到了温情的名字。回s市以后,他忙碌了许多,也不想把温情牵扯到这些复杂的关系网中,与对方的联系在肉眼可见地减少。可现在,他身边仅有的帮手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,他孤立无援,不得不向这位姐姐发出求助。


  江澄盯着温情的名字,沉思片刻,手指快速跃动,发过去简单的几个字:情姐,你回国了?


  他还要再继续发送,屋门突然轻微一动,紧跟着是几声奶里奶气的叫声:“喵喵——”


  江澄无奈地锁了屏,收好手机,快步走到门口,一把打开门,“保尔!不要挠门!”


  保尔趴在地上,仰头望着他,疑惑地歪着小圆脑袋,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。这小猫咪被他抱回来三个月,养得十分健康,淡金色的皮毛光滑柔软,体型大了许多,但性格还跟小时候一样黏人,见他出来了,就凑过去蹭他的小腿,喵喵叫着撒娇。江澄蹲下身,摸了摸它的圆脑袋,轻声询问道:“怎么了,是不是饿啦?”


  他实在是很喜欢小动物,与保尔说话时的神情少见的柔和,语气也跟着轻软了不少。见小猫咪一直叫个不停,扒拉他的裤腿,围着他来回打转,江澄不明所以,干脆一把抱起它,搂在怀里顺了顺毛。


  “保尔这是怎么了?”江澄揉着它的头毛,“是不是想吃好吃的呀?”


  保尔被他抱着,依然躁动不安,两只前爪焦急地搭着他的睡衣,肉垫在他的衣服上乱踩。可不等小猫咪出声,江澄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哒哒哒地朝他疾步而来,他怀里搂着保尔,还维持着半蹲的姿势,只略微仰了一下脸,顿觉眼前一花,竟然连人带猫一起被打横抱了起来。


  他的大脑嗡地懵了一瞬,下意识眨了眨双目,便见魏无羡放大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。魏无羡装扮齐整,显然已经起床多时了,却不知为何没有飞b市,这个点了还在家里闲逛。他轻轻松松地抱着一人一猫,不忘在江澄的薄唇上偷了个香,笑嘻嘻地打招呼:“表妹,早啊!”


  “唔——早……不是、等等……你先放我下来!”


  江澄没想到魏无羡还在家,一时反应不及,下意识地挣了挣。保尔更夸张,浑身猫毛炸开,直接跳到地板上,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小窝。它在海岛上被魏无羡凶了一回,一直记仇到现在,魏无羡一靠近,它马上警惕性飙升,全身心地抗拒与对方共处一室。魏无羡好笑地看着毛团子逃走,也没管它,径直将江澄抱进餐厅,稳稳地放到椅子上。


  江澄一沾椅子,暗暗松了口气,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“你突然抱我干什么!”


  “没什么,就是想抱嘛,”魏无羡靠在桌边,邀功似的展示着一大桌早餐,“表妹快看,这是我刚刚去买的,你爱吃的全都有!”


  江澄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这才注意到摆了大半个桌子的吃食。餐点用精致的小碟装着,每样不过两三个,种类之丰富,做工之细致,令人咋舌。小碟上印着古色古香的标志,一看就出自s市某家老牌的传统酒楼,其美味口感自然不必说,价格也高昂到离谱,普通人家难以消费得起。


  江澄扫了一圈,不由愣了愣,“你……买这么多做什么?这怎么吃得了啊?”


  “你就安心吃吧,咱们两个人吃,有什么吃不了的?”魏无羡给他盛了碗汤,顺势坐在他对面,“我改签机票了,中午才走,先陪你好好吃顿早饭。”


  江澄倒也乐得享受他的贴心服务,捏着白瓷小勺不紧不慢地搅着汤,闻言还抽空瞥了他一眼,“干嘛改签机票?今天天气不好吗?”


  “跟天气没关系,我就是想陪着你,”魏无羡观察着表弟的脸色,试探着询问,“澄澄,你……还在生我的气吗?”


  江澄嘴里含着汤,被热汤烫到了,眉尖微微颦了颦。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表情变化,魏无羡却如临大敌,神色立刻有些惴惴,赶忙开口道:“表妹……”


  “咳咳……好烫——”江澄终于咽下汤水,赶紧张开嘴巴吸了几口气,如怕烫的小猫般微微吐了吐舌尖,“我没……嘶,没生气啊…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生气?”


  他稍稍歪着头,脸上是无辜疑惑的神色,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魏无羡的担心不是没有依据,昨夜在酒店的二楼长廊上,江澄痛苦又无言的泪水,极度委屈之下抛出的质问,足以将魏无羡震慑住,逼着这个表哥重新梳理两人的关系。但不等魏无羡静下心来整理头绪,江枫眠又把他叫回大厅,塞了几个千金陪他交谈,缠得他脱不了身。趁着这个空档,江澄跟蓝涣直接从酒店后门离了场,直到车子驶离了古堡,他才给魏金两人发了个简短的信息,直言不太舒服,先走一步。


  不出两秒,金子轩立即打来了电话,详细询问他跟谁在一起,哪里不舒服,嘱咐他一切当心,关切地啰嗦了一堆。大少爷的身份摆在这,无法随便抽身,在这场交锋中显得尤为被动,而魏无羡被江枫眠带着,被迫与各家应酬,等看到消息时,江澄早就离开多时了。他为了与表弟一起回家,特意滴酒未沾,一读完信息,马上冲出酒店,开车就往家的方向追。


 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,等火急火燎地回了家,江澄已经洗完澡睡下了,主卧锁着门,他轻轻敲了敲,又怕打扰江澄睡觉,只得作罢。阳台上倒是挂着江澄晚宴上穿的礼服,不知为何没被收进衣柜,只被随手挂在了外面。魏无羡捻了捻西装,并未发觉什么异样,或许江澄只是不想把蓝家的这身衣服收进自己的衣柜中,亦或许他隔天就要还给蓝涣,没必要再多此一举。


  魏无羡并不知道的是,这礼服根本不是原来那件,在杂物间中就被掉了包,挂在外面专门展示给他看。江澄原本的西装被y水浸得濡湿,上衣也在蓝涣手里扯得不像样子,蓝涣为他贴心准备的另一套备用装,就在此时派上了用场。可魏无羡也没心思再观察衣服,他躺在床上,一整晚辗转难眠,脑子里过电影般回放着到江家后的点点滴滴。


  他似乎是陷入了浅眠,又似乎并没有入睡,眼前一会儿是江澄冷傲的脸,一会儿又是江枫眠和善亲切的神情。他心神不定,左顾右盼,每当想走向其中一个,另一个就如水波般渐渐消失。可他妄想将两个一起抓住时,却发现眼前的二人离他越来越远,无论他如何奔跑、伸长手臂,也触及不到他们一丝一毫。


  天还没亮,他就被迷迷糊糊地惊醒了,他也实在躺不住,轻手轻脚地爬起床,在主卧门口呆立了几分钟。魏无羡天不怕地不怕,自诩是积极向上的乐天派,可只要江澄一哭,一皱眉,他就难受得不行,只觉得天都要塌了。以往他对江枫眠下达的任务十分上心,在分公司顶着高压也要上,然而如今这个局面,他着实不想稀里糊涂地匆匆飞去b市,于是破天荒地改了机票,只盼着能和江澄多待一会儿。


  江澄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,单看魏无羡的表情,与眼下淡淡的乌青,他就将对方的纠结心理猜了个七七八八。他也不点破,颇为自然地吃着餐点,状似无意地强调道:“我真没生气,表哥你别瞎想。昨晚我确实心情不太好,想早点走,但是我在门口看到你被好几个女生围着聊天,所以就没过去打扰你。”


  魏无羡果然瞬间变了脸色,急忙澄清:“不是,澄澄,是表叔非要我跟她们认识,我拗不过,这才……我什么也没做,真的!你信我,你别生我气,我看到你的消息马上就追出来了——”


  “我知道,你这么大反应干嘛!”江澄撇了撇嘴巴,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,“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做,但我昨晚不是跟我爸闹别扭嘛……当时我也不想回去了,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,结果正好遇到蓝总,他说他也要走,就顺路把我捎回来了。”


  这话漏洞百出,也太过巧合,但魏无羡不疑有他,只会认为是蓝涣别有用心,而绝不会怀疑到江澄身上。他望着江澄平静的脸,那张漂亮脸蛋上确实不复昨夜的伤痛悲愤,像以往一样,看不出丝毫异常。魏无羡也拿不准他的态度,小心翼翼地确认道:“表妹,你真的……真的真的,不生气了吗?”


  “魏无羡你烦不烦啊,都说了我没事了!”江澄故作凶狠地瞪着他,“一桌子早点还堵不住你的嘴,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!”


  魏无羡被凶得一愣,看着江澄气鼓鼓的脸,马上又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,转瞬恢复了往常的嬉皮笑脸,“好好好,吃饭吃饭,澄澄你多吃点!”


  “哎——你别夹了!我吃不了那么多!”


  魏无羡可不听他的,不断往江澄盘子里塞着精致的早点,絮絮叨叨地告知对方自己的想法,“澄澄你消气了就好,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,昨晚我几乎都没阖过眼。但是我想好了,答应你的事,我一定会尽快解决,表叔那边,我准备直接跟他明说,他试过几次失败之后,就不会再逼我继承江家了。到时候你安心做总裁,我就给你打下手,咱们一家人一起生活,多好。”


  好?


  江澄心中的冷笑快要蔓延到面上了,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平静自持的模样。魏无羡也不想想,江枫眠不顾外面的流言蜚语,排除万难也要让他坐继承人之位,究竟是为了什么?如果他的好父亲那么容易就能被说动,他也不至于受了二十几年的冷落,单单因为外人一句故意挑拨的话,就被江枫眠毫无根据地质疑。


  魏无羡是个理想主义者,对自己太过自信,也拥有了过多不合身份的正义感。他总以为自己是超人,能摆平一切困难,还所有人一个团圆美满的大结局,可他忘了,现实就是现实,他再怎么努力,也难以改变江枫眠早已做好的决定,更不可能撼动那颗固封多年的内心。


  “表哥,”江澄望着他胜券在握的样子,轻轻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,“你不要冒然跟我爸说这些,他肯定会生气的。你说多了,他还会怪罪你,要是你们的关系也闹僵了,那就更得不偿失了。”


  魏无羡反手抓住江澄的手,放在掌心里捏了捏,“没事澄澄,你别担心我,我皮糙肉厚的,别说挨骂了,就是挨表叔一两顿打,又能怎样?况且我觉得,他也不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,我就是不继承,死活不继承,他还能硬塞给我不成?”


  江澄翻了个白眼,想抽回手,魏无羡却不放了,紧紧抓着他的手,拇指不断摩挲他手背上滑腻的皮肤。江澄挣了挣,见挣脱不开,只得劝道:“别胡说了,你没必要跟他起争执,你也知道,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位置。我昨晚确实是冲动之下才跟你说了那些话,今天早上我想了很多,总觉得我欠缺考虑,太意气用事,也太让你为难。我想……不如……”


  他迅速望了魏无羡一眼,又垂下眼帘,像是有些难为情似的,小声道:“不如……就直接告诉他,我们的情况……”


  魏无羡怔怔地望着他,好似没听清他说的话,神色呆滞,双目发直,一副被定在原地的傻样子。江澄等了几秒钟,见对方毫无反应,也有些恼了,当即挣脱了他,气道:“你……魏无羡!你是傻了吗?不愿意就算了!”


  “别!别表妹!”


  魏无羡这下饭也不吃了,直接越过餐桌,两步跨至他面前,半跪下身,用力抓住他的双手,急切道:“真的吗?表妹,你愿意跟我公开,愿意彻底接受我?而且……而且还让表叔和表姐,让你的家人,也一起接纳我?”


  鉴于他做了多年的花花公子,收不收得住心还是个时间问题,此前的江澄对他并不能全身心的信任。可是他们的关系不公开,就阻挠不了江澄身边越来越多的爱慕者与追求者,魏无羡同为这些追求者之一,除了眼睁睁地看着,什么也做不到,愤怒到了极点,却也不知以何种身份去管束。因而听江澄提及此事,魏无羡愣了半天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当即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狂喜冲晕了头脑,恨不能带着小表弟直奔民政局。


  江澄被他吓了一跳,又见他半跪在地上,两眼放光,跟一只大型犬似的,仿佛能看到身后不存在的尾巴在疯狂地左右乱甩。江澄蜷了蜷手指,强忍住揉他头毛的冲动,凶巴巴道:“你少自作多情,我哪有彻底接受你!我就是……不想看你太为难,再说……”


  “再说,我也不想跟我爸闹那么僵,”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惶恐,渐渐低了下去,“表哥,你说要是咱们公开了,我爸……他会同意吗?我想过了,我妈去世也有五年了,现在我只有爸和姐姐,再怎么说,我也是他的儿子,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这么任性。而且他那么喜欢你,要是我们把事情告诉他,他会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,也能对我好点?到时候我对你没有威胁了,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防着我了……”


  “澄澄。”


  魏无羡仰头看着他,双手紧紧攥着江澄的手,将那双细软发抖的手完全包在掌中。昨晚在盛怒之下,江澄头一次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,可仅仅过了一夜,他就又原谅了江枫眠,继续尝试着与父亲修复关系。这么多年来,他简直把姿态放到了最低,不论江枫眠如何漠视他、冷落他,身为人子的江澄,也从不曾讲过一句怨言。可他越是这样,魏无羡越是心疼,为了这个父亲,江澄已经用尽了各种办法,如今竟然要靠着借魏无羡的光,来卑微地挽回江枫眠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亲情。


  “澄澄,”魏无羡摇摇头,坚定地握紧他的手,“没有这样的事,是我借了你的光才对。这些爱也好,眷顾也罢,本来就该是你的,你没有任何错。不过……我相信表叔一定会理解的,我会让他接受我们、祝福我们,你不是只有表叔和表姐,你还有我。”


  江澄抿着嘴唇,没有回话,两道细眉似蹙非蹙,像是被魏无羡说动了,半垂的长睫轻轻颤了颤。魏无羡与他对视片刻,慢慢伸出手臂,拇指在他眼角轻柔地拂了一下,“表妹,乖……别哭了。”


  江澄一怔,下意识擦了把眼睛,察觉到自己并没有流泪,才反应过来是被骗了,不由又气又恼,“魏无羡!你又骗我!”


  “冤枉冤枉,我哪里‘又’骗你?”魏无羡笑着看他,“我这不是怕你掉金豆豆,提前做下预防么?万一你要是真的哭了,还不是要我哄你?”


  “滚滚滚,我才不要你哄!”


  “好好,不哄不哄,”魏无羡见他放松了神情,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,又想着逗一逗这薄脸皮的小表弟,冲他暧昧地比了个wink,“那——我做点别的,总可以吧?”


  两人自同住以来,同檐而居的情况屈指可数,魏无羡由于主管分公司的工作,十天半个月才能回趟家,有时早上来傍晚就走,自家的床都快认不得了。虽然他早就有意跟江澄培养感情,期盼二人在身心方面都能更进一步,却碍于时间和工作的缘故,一直搁浅到现在。以前顾虑着江澄的态度,他不敢越界,如今江澄主动提及公开,魏无羡高兴过头,当即就有些飘飘然,大着胆子地跟表弟开起了玩笑。


 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,预料中的怒斥并没有出现,江澄不知想到了什么,白玉般的脸颊上慢慢腾起一团火热的云雾,杏眼闪了闪,双手在他掌中略显局促地来回绞着,竟然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


  魏无羡再一次傻了。


  他自少时游历花丛,从不曾在情事方面犹豫过,可面对江澄的首肯,他像个青瓜蛋子一样,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。见江澄双颊绯红,煞是好看,他居然也跟着红了脸,结结巴巴地磕巴道:“表、表妹……你……你愿意……”


  江澄没再吭声,无言地望着他,眼波如雾,似嗔似怯,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黏黏糊糊,眼神黏在彼此身上,瞳孔中只映出对方的倒影。二人都没再说话,安静许久后,却是魏无羡先一步直起上身,慢慢向身前人靠近,低哑呢喃道:“表妹……”


  江澄这才突然回神,一把捂住他的嘴,把他压了回去,“别……我是答应了,但是今天不行!”


  魏无羡被捂着嘴巴,眨了眨桃花眼。


  “你今天要飞分公司,一会儿就得赶往机场,时间这么短……”江澄越说越面热,连耳尖都感受到一股躁动的热气,“而且我还没……还没准备好……”


  他强装镇定,实则脸红得都快冒烟了,看起来像一朵待摘的花苞一样柔嫩可怜。魏无羡目不转睛地盯着表弟,喉结上下一滚,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,轻轻握住了他细瘦的手腕。


  “表妹,别怕,你不需要任何准备,交给我就好,”魏无羡一说话,方才感觉声音有些沉,赶忙清了清嗓子,以免吓到江澄,“分公司的事我会跟表叔说,等我把手头的这些处理完,就让表叔换个人来代替我,到时候我还是回总公司来,天天陪着你。”


  江澄有些犹豫,“可是……你擅自要求回总公司,我爸能同意吗?”


  “没事,我自有办法,”魏无羡安慰般捏捏他的手指,“最多一个月……不,二十天,二十天以后我就回来,再也不离开你了。”


  二十天……


  江澄望着魏无羡坚定的面容,也被他说动了,轻轻呼出一口长气,唇角牵起一抹轻浅的弧度,回握住魏无羡的手。


 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昨晚他在“冲动”之中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,让魏无羡胆战心惊了一整夜,今早他再善解人意地自我开解,以不为难魏无羡为理由,不知第几次对父子关系的改善做出努力尝试,瞬间将魏无羡的怜爱和愧疚拉到了最高。或许魏无羡自己都没意识到,尽管他始终期盼着完美团圆的结局,但在江澄的刻意引导下,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慢慢倾斜。


  魏无羡从未对工作如此有干劲,满怀希望地飞了b市,江澄独自在家,利用这二十天抓紧处理一些遗留问题。温情很快与他取得了联络,他们一如既往地熟稔,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,还牢牢记得彼此的习惯。金子轩更是如江澄所料,魏无羡走了不到一周,大少爷便找上门来,直接把豪车停在了校园外。


  时值下午放学,校门口人来人往,金子轩顾及着江澄的身份,倒是没有在扎眼的地方现身,选了个偏僻低调的位置,接上人就走。距离上次在酒店相见只隔了短短几天,金子轩的精神状态却与那日大不相同,或许是心中有了方向,即将直面拉扯纠结的困境,他一扫那晚的疲惫感,恢复了往常的高傲自信。


  江澄一坐进车里,就被金子轩牵起手,搂在怀中吻了吻。前后座中间配着隔断,隐私性极好,江澄象征性地挣了一下,自然无法摆脱男人的束缚,也就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。他窝在金子轩怀里,与对方轻声交谈,先是抱怨临近期末学业太忙,又极其自然地问起金子轩的近况。


  自江澄上车后,金子轩的眼神就一直追随着他,没离开过他一秒。男人离他很近,温热的大手不断摩挲着他的手心,听了他的问话,金子轩沉默了片刻,贴着他的耳朵低语道:“我最近还可以,没什么大事。前段时间我心情很差,那晚也的确状态不佳……但这几天我恢复了不少,已经准备好迎接最终结局了。”


  江澄耳尖发红,稍稍缩了下脖子,像是被他的热气熏得有些痒,偏头躲了一下,笑道:“什么结局啊?你最近在打游戏吗,听起来像是要通关了。”


  金子轩把他拉回来重新抱好,闻言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“打游戏……也可以这么说吧。但是只要打过最终boss这关,我就能得到这辈子最大的奖励,所以不论有什么问题,我都必须克服。”


  “最大的奖励?”江澄一听奖励立刻来了兴趣,大睁着亮晶晶的杏眼,饶有兴致地望向对方,“这么豪华吗?是什么?”


  金子轩捏了捏他的鼻尖,“不仅很豪华,还很漂亮,是这世上我独一无二的宝贝。”


  “唔——什么啊,神秘兮兮的,”江澄拍掉他的手,颇有些嫌弃地撇撇嘴,“按照子轩哥你的身价,想要什么宝贝没有啊,只要你开口,金叔金姨还不马上买给你?”


  “我的宝贝可是无价的,怎么能买呢!这是我要自己争取的,”金子轩把玩着他的手指,认真纠正了他,“不说这些了,先去吃饭,等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


  二人在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餐厅用完了晚餐,又返回车上,继续前往金子轩所提的目的地。夜晚的s市灯火通明,处处都是享受夜生活的年轻人,豪车顺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向西南行驶,渐渐远离了喧闹的城中,反而往新区驶去。


  “子轩哥,”江澄望了望车窗外有些陌生的街景,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,“我们到底要去哪啊?”


  他一早就预料到金子轩会来找他,但今晚他们并没有聊到正题,一直围绕着目前的生活打转。在江澄的印象中,年少时的金子轩傲得很,颇有些少爷脾气,有什么说什么,面对心上人尤其不一般,根本藏不住事。如今的金子轩依然高傲,可也早早担负起家族和家庭的双重责任,思维言行都沉稳了许多,江澄软磨硬泡了半天,他硬是一个字也没有透露。


  江澄蹙着眉尖,柔软的面颊微微鼓了鼓,佯装生气,撇过头不搭理金子轩。实则他心里没底,只能这样按捺着不安,猜测金子轩究竟要将他带去何处。如果只是告知他金江两家联姻的走向,大可在吃饭的时候一并说明,或者选择私密性更好的地点与他详谈,但他们如今前往的目的地太过陌生,对未知的天生警惕感让江澄顾虑丛生,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。


 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,豪车很快停在一座院落前。金子轩见他情绪不高,又哄了他一阵,才示意般朝外面望去,“走吧,就是这里。”


  江澄迟疑了一下,也跟着下了车,被金子轩牵起手,慢慢走向大门。


  法式庄园的大门与外墙是一应的浅色,点缀着摇曳的花枝,与静谧的夏日夜晚极其相配,独有一份令人放松的缱绻宁静。白木制门牌上写了几个简约的法文,江澄驻足看了几秒钟,还没完全读懂,金子轩已然熟门熟路地打开院门,领着他进了院里。


  江澄在门外就看到了院内建筑的上半部分,此刻近距离看到全景,不由愣了一愣。院落不算大,笔直的石子路联通着院中各处,修剪齐整的草坪上种着不知名的小花,被地灯的柔和微光浅浅映衬,犹如细细碎碎涌动的海波。白色的三层建筑就在这海浪中心,没有尖锐的方角,整体造型呈现出圆润的扇形弧度,像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贝壳,梦幻而圣洁。


  江澄脑中突地灵光一现,下意识脱口而出:“维纳斯……”


  金子轩就站在他身侧,清晰地听到了心上人的自言自语。这座院落在设计之初,小金总便从维纳斯的诞生中寻到了灵感,与建筑师多次沟通后,最终设计成如今的模样。江澄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隐喻,金子轩心中一热,更紧地握住他的手,低声道:“阿澄……来。”


  金子轩推开这座贝壳的白框玻璃门,与江澄一同走入室内。


  内里的空间依然是大面积的白色,并没有太多配饰,只以不同的玻璃门扇作为分割,再用淡金色的几何金属装点,通透而光亮,仿佛视觉的无限延伸。圆弧的天顶像教堂的顶端,随处可见的拱门上装饰着大朵的白花,创造出一种独特的仪式感。室外天色还不算太暗,室内却已早早开了灯,复古的水晶顶灯透出夺目的白光,将整座内室照耀得像一座巨大的艺术展厅。


  可江澄明白,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展览室,只因内凿的墙面间陈列的不是古玩展品,而是一袭袭华美绝伦的婚纱。各类款式的婚纱静静地竖立在金属展架上,层次分明的灯光下,每件婚纱都闪耀着细微的珠光,纯洁神圣,完美无瑕,宛如那副名画中,春神用繁星为初生的维纳斯织造的锦衣。


  江澄深深震撼于眼前的梦幻,大睁着杏眸,薄唇翕动了几下,喃喃道:“这、这是……婚纱店……?”


  金子轩点点头,“一部分确实是婚纱店,但是还有一部分——”


  他执着江澄的手,那股慑人的傲气荡然无存,英俊的面容在白光的映衬中平添了一分柔和,“只属于你一个人。”


  几年前在欧洲留学时,金子轩曾在一次酒会上,偶然结识了一位婚纱设计师。这位年轻的设计者同样出身名门,父亲是古老的贵族后裔,母亲是享誉时尚界的服装大师,为诸多名人设计过婚纱礼服。金子轩与他聊得十分投机,在得知对方沉迷东方文化,意欲拓展海外市场后,更是鼎力邀请他来s市发展。


  然而此举不只是促进合作这么简单,金子轩还有个隐藏多年的私心,就是为心上人定做一身最完美华丽的婚服。他在欧洲留意过诸多婚纱店与设计师的作品,但都不太满意,直到年轻的设计者与他同返s市,确立了合作关系,他才通过这条线,认识了更多的设计大家。此后他与合伙人几次往返欧洲,在几位知名的服装与珠宝大师的帮助下,敲定了最终的造型,等了将近两年,这套心心念念的婚纱,终是被他完好无损地亲自接回了国。


  婚服对他的意义不同凡响,他本想挑选一套别墅专门放置,但在合伙人的劝说下,还是将其留在了店内,由专人负责打理。婚纱店的一二层是开放区域,专为有钱人服务,由于质量过硬,在s市及周边的上流圈中反响极好,订单已经排到了好几年后。而三层的面积略小一些,布局也更温馨,却从不对外开放,只用来收藏金子轩这些年林林总总定制的婚纱礼服。


  “阿澄,”金子轩揽着他的腰,从后面慢慢拥住他,低沉的嗓音中含着几分期许和忐忑,“喜欢吗?”


  江澄一动未动,任由金子轩抱着,怔怔地伫立在陈列室中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近乎失语地望着眼前的婚服。


  象牙白的婚纱精致绝丽,华贵到难以想象,就是一二层那些价值不菲的婚服,也要在这袭婚纱面前黯然失色。婚纱宽大的领口由层叠花边组建而成,其上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,繁复的刺绣与钻石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腰际,覆盖了大半个上衣。两只复古蓬松的拖长抛袖上设计了细褶,袖口处是精细的镂空蕾丝,同样蓬大的纱裙一层一层向外叠加,完全不依靠裙撑,仅用缀着碎钻的白纱与丝绸撑起了整个婚裙。拖尾更是长达三四米,满是用珠母亮片拼绣的星空和繁花,再以手工针刺镶边,迤逦向后,拖拽出一道流星般的彗尾。


  江澄距离太近,婚裙上的每一片水晶,每一道绣纹,都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目光之下。这独属新娘的礼服奢华优雅至极,却并未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玻璃橱窗中,而是置于巨幅落地窗前,静静等待主人的到来。它是如此美好,承载着幸福婚姻的浪漫梦想,穿上它,就像一只蝴蝶破茧而出,展开双翅,向着憧憬的未来翩翩飞舞。


  江澄有些恍惚,情不自禁地伸出手,试探着触碰到婚纱,沿着纱裙的纹路轻缓抚摸。即使他对礼服一窍不通,也不得不臣服于这样精美的艺术品,有那么一瞬间,他生平头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竟然在脑中产生了试穿一回的荒谬想法。他震惊于自己的悚然想象,心脏猛地狂跳了几下,尽管这念头转瞬即逝,却依然如同一根尖刺,在他本就不平静的心上狠狠扎出几道淋淋血痕。


  “阿澄,你看……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婚纱,”金子轩一手揽着他,一手覆上他有些发抖的手背,与他一同抚着婚裙,“我原本以为,我不会有机会带你来看它,你永远也用不到它,它只能在这座房子里孤独终老。我会一直守着它,守着我一个人的秘密,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。”


  “但是现在——”


  他抓住江澄的手,与对方十指相扣,将那细软的手缓慢而有力地包进自己火热的掌心中,“现在你能看到它、摸到它,将来的某一天,你也一定还能穿着它,跟我一起,出现在我所期盼的地方……”


  金子轩每说一个字,江澄的心脏就更激烈地跳动一分,他的后背贴着金子轩的胸膛,感受到男人沉稳的、没有一丝慌乱的心跳,似乎这样的场景,已经在金子轩的脑海中演练了千百万遍。可是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,他不敢用力呼吸,不敢大声喘气,他的眼前茫茫发白,耳边只剩下狂乱无序的心跳声。


  他已经预料到了金子轩接下来的话,但在这一刻,他站立不稳,头脑懵怔,丧失了去聆听的勇气。他下意识挣了一下,似乎在微弱地抗拒,金子轩却偏偏在此时松开手,走至他身旁,轻轻扳正他的身体,直面望向他眼中。


  “阿澄。”


  金子轩深深吐出一口气,顿了一顿,再次一字一句,斩钉截铁、不容置喙地开了口,“我要跟你姐姐离婚了。”


  江澄的心跳倏地停止了。


  仿佛一声强力而响亮的锤音,在他混沌的世界中砸出一记闷响,将他疯狂震颤的心脏,猛然砸回了原本的位置。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,是他精心筹划,在两个家族之间,在姐姐姐夫之间,离间挑唆的成果。他该故作惊讶、强装诧异,按照既定的剧本继续演戏,可站在这样神圣的婚服前,他的双唇开开合合,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,尝试了几次,只颤抖着吐出一个音节:“不……”


 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听到金子轩的离婚宣言——不论是刚刚的餐厅,还是家中,亦或者金氏集团的办公室,江澄都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。但身处此地,面对着价格高昂、几乎与江枫眠给他的补偿金数额一致的婚纱,他清晰而深刻的意识到,金子轩对他的真心由来已久,绝不是他回到s市后的临时起意。


  金子轩为他定制的婚服不止这一条,庞大的陈列室中,还摆放着其余几袭风格各异的服饰,都是金子轩花费了大价钱,专门找设计师制作的。那时他明明知道与江澄无法结缘,只能向家里妥协,准备迎娶江厌离,却仍然仔细地将心上人的婚纱摆放在此处,托人专门照料。


  在金子轩心中,这套永远也不会用到的婚服,是无法实现的爱意的寄托,是他心底深处为江澄锁上的那扇门。除了他自己,没有人了解他定做的婚纱究竟属于谁,就连他的合伙人再三问起,他也三缄其口,从未告知。婚纱是他独特的纪念方式,即便造化弄人,他对江澄的感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,在他的理想国中,他也要给江澄最完美的婚服,最盛大的婚礼。


  他做梦也没想到,有朝一日,他能与江澄重续旧缘,带江澄来到他的秘密基地。他要在此向江澄表明决心,无论有多么困难,有多少人阻碍,他的决定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。或许短时间内,他无法让江澄穿上这套婚服,但半年、一年,或者是两三年后,他终会让这孤独多年的婚纱,回到它应在的位置上。


  “子轩哥……”江澄被他紧紧地抓着手,归于平静的心脏不再狂跃,转而陷入了痛苦冰冷的沉寂,“我……都是我不好,你不要和姐姐离婚……”


  与江厌离离婚,意味着金江同盟的正式决裂,从此金家的帮扶将逐步减少,留江家独自面对以蓝氏为首的敌对家族们越来越强烈的攻击。理智上,江澄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,恨不能立马一口答应,可情感上,他的内心经受着欺骗的折磨,迫使他对着金子轩的决定,竟产生出几丝挣扎犹豫。


  这一年来,他对金子轩半真半假地演着戏,在对方浓烈直白的爱意中,偶尔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,他究竟是在扮演设定好的人设,还是在表达真实的自我。在今天以前,从这段关系中抽身对他并不算困难,但目睹了这些婚服,感受到金子轩深重长远的感情后,他的心脏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恸,不受大脑控制地左右摇摆。


  他的计划不容许失败,任何个人的情感在绝对理智的筹划面前,都是多余而不必要的产物。可一想到在正式离婚后,金子轩等到的不是他的回应,而是残破的家庭,无可挽回的利益,他就像被钳住喉咙,扼住心脏,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愧疚无力的悲苦。这段感情打从一开始,就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,金子轩为此付出的一切,也会像这间陈列室的婚纱一样,孤独地、永恒地凋零下去。


  然而时至如今,临近结尾,他还要如何回头?


  到了这个地步,所有的筹划已进入最后的收网阶段,不论是谁,包括他本人,也绝不能成为他成功道路上的绊脚石。他像被分成了两半,一半的自己深陷于情感的迷茫与纠葛,对情爱不能免俗,另一半的自己则好似离体的局外人,冷淡无情地旁观,两股不同的“他”,在他的大脑和心脏中撕扯拉结,将他毫不留情地撕碎成一片一片。


 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他无法冷静地掩饰表情,金子轩轻易察觉到了他的负面情绪。担心江澄背上不必要的心理负担,金子轩忙搂住他的腰身,将他轻轻拥进怀中,不断抚着他的后背。


  “阿澄,别怕……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?”


  江澄靠在对方肩膀上,凄凉地闭了下双目,“我……”  


  愿意吗?他不知道。退一万步来说,即便他真的愿意,他又如何做得到,如何配得起?金子轩许下的未来看起来确实很安全、很圆满,但这样的未来原本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,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,一场空欢喜。


  金子轩听出了他的挣扎,更紧地抱住了他,“阿澄,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原地踏步,就像那天的旋转木马,一前一后,永远保持着这样的距离……我不想这样,你明白吗?”


  江澄的喉咙像是被过多的情绪堵住了,如鲠在喉,半晌说不出话。他缓了缓神,待眼前涌上的一层模糊水雾渐渐消散,才略带沙哑地开口:“我明白……”


  与金子轩对他投入的感情与精力相比,他的付出几乎为零,在这几个对象中,金子轩是最容易拿捏的一个,他也因此轻而易举地掌控了金子轩的弱点,让对方输得一败涂地。可此时此刻,他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,金子轩是输了,可他呢?难道金子轩的失败,就能成就他,让他成为这场追逐战中的赢家么?


  “阿澄,你不要胡思乱想,这不是你的错,”见江澄默然不语,金子轩继续低声安抚他,“我与厌离本身就没有感情基础,仅仅是奉父母之命才走到一起,如果有错,也是错在我的妥协和不作为。这么多年来,我唯一爱的人只有你,所以我必须修正错误,结束这一切。我已经下定决心跟厌离离婚,光明正大地把你娶进金家,虽然这可能会花一些时间,但……你愿意……”


  “你愿意等等我吗?”


  江澄靠在对方怀中,望着眼前的一袭袭婚服,双唇止不住地微微发抖。金子轩给他的承诺太重太多,他承担不起,也不配去享用。他的双手攥着金子轩后背的衣服,指尖用力到泛白,不知是要将对方扯开,还是压向自己。他闭上双眸,把眼前的景象隔绝在视野之外,兀自静了片刻,最终只是轻轻地、回应似的环住了金子轩的腰。


  “子轩哥,”他的声音有些发飘,呓语般吐出几个违心的字,“我愿意……我愿意等你。”


  金子轩也不再说话,紧紧地抱住他,与他在这圣洁的殿堂中紧密相拥。得到了江澄的回答,就像拥有了坚固的后盾,让他横扫一切阻拦,无畏前进。他的胸膛发涨,心中甜蜜而苦涩,低头吻了吻江澄的面颊,“阿澄,谢谢你,我一定会保护好你,在有结果之前,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指责和伤害。”


  江澄被他捧着脸,勉强笑了一下,“我没事,子轩哥,你想做什么就去做,我……是我该谢谢你才对。”


  “谢我?”金子轩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,“我什么都没做。”


  江澄摇摇头,“不,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。小时候你带我去游乐园,我去眉山后,你又年年到眉山陪我,上周你为了我,跟我爸对抗,还有……还有这些……”


  江澄转动着湿漉漉的眼瞳,视线缓慢地移动,一一扫过场内的婚服。他的眼神最终定格在一件婚纱上,两道细眉微微向内一紧,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,似是释然,又似决绝般,慢慢地舒展开。


  “子轩哥,”他望着那件婚服,微凉的手指握住金子轩的手腕,喃喃道:“我可以……试一下吗?”


  最为昂贵的公主裙婚纱太过繁复,根本无法一个人试穿,但江澄看中的这款短婚纱样式简便,穿起来要容易得多。他愿意穿,金子轩自然高兴,立刻顺着他的意思,叫人将婚纱取下,仔细地送进了试衣室。


  “阿澄,要不要……”金子轩站在门外,看江澄独自进入试衣间,不自在地咳了一声,“要不要我帮你?”


  江澄的杏眸中还留有一丝残余的水汽,闻言朝他一瞪,不像恼怒,倒仿佛薄嗔似的撒娇,“不要!子轩哥你想什么呢!”


  不等金子轩再说什么,那扇门便在他面前啪地锁死,彻底阻断了他未出口的话。金子轩无奈地摸了摸唇角,屏退旁人,关闭玻璃门,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待江澄。


  他像一位陪未婚妻挑选婚纱的准新郎,忐忑而幸福,幻想着心上人穿着婚纱,从门那边走出来的模样。当年结婚时,江厌离的婚纱也是由他找人定制,只不过那件婚纱完全按照江厌离的要求和喜好来,他并没有提什么意见,只是在临近完工时验收了一下成品。可为江澄制作的这些婚服,大到版型面料,小到纱裙上的一粒珍珠,每一个步骤都是他与设计师共同商议的结果,就连细微的纹路走向都不曾忽视。


  金子轩按捺不住心中的期盼,频频看着手表,他的眼神黏在纹丝不动的试衣间拉门上,再一次追问道:“阿澄,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?”


  “不要!”偌大的试衣间里传来江澄有些发闷的声音,“我快……快好了……”


  金子轩只得继续等待,没过几分钟,他又换了个姿势,背靠着沙发,以手支额,环顾了一下四周。


  三楼被分成了几个区间,陈列室单独一间,试衣区域与休息区域为一间,其他几个小区间则各自零散分布,放置了一些配饰等物品。每个区间都由圆弧形的巨大玻璃门隔开,室内也随处可见落地窗,光源透亮充足,是婚纱礼服的绝佳摆放处。今晚店里没有客人,金子轩的合伙人也不在国内,他特意选这个时候带江澄来,就是要尽量避开人,以免给江澄太多心理负担。


  如今看来,他的决定是明智的。江澄答应会等他,已经让他喜悦至极,而他未曾料到,江澄竟主动想要试穿婚纱,更是如天降一般的巨大惊喜。如果可以,他想将那件最贵重的婚纱穿在江澄身上,完美展现他们的美好,可惜今晚的时间并不允许,等到江澄嫁给他的重大日子,他会让心上人穿上它,成为这世上最美的新娘……


  “子轩哥。”


  金子轩正想得出神,试衣间的门锁忽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,江澄踏着柔软的地毯,从门中缓步走出。


  他已经换好了那件短款婚裙,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,他看上去有些拘谨,如雪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,愈发娇软动人。相较于其他几袭婚服的复杂做工,短婚纱的设计最为简单,整条婚裙都以顶级的丝织物缝制,触手凉滑,却并不垂顺,丝裙下叠着几层细纱,将短裙维持成向外蓬起的造型。两条宽吊带系在江澄的肩膀上,向后带出两团轻雾般的白纱,江澄一走动,白纱就在身后上下飘荡,像一双精灵的羽翼。


  他穿着配套的系带软靴,脚步轻盈,杏眼略有些躲闪,似是晨间花露中的一只白色小鹿。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,江澄还是很不适应穿婚裙,双手扶着头纱,防止碍事的薄纱掉下来,低垂的眼帘不敢与金子轩对视,犹豫道:“子轩哥,我穿这个是不是很奇怪啊,我……唔——”


  他刚挪至金子轩身前,话音未落,沙发上的男人猛地站起身,不由分说地搂住他,转瞬吻上了他的嘴唇。


  汹涌的亲吻铺天盖地般落下来,金子轩含着他的双唇,在他湿润嫣红的嘴唇上揉碾厮磨。江澄被吻得有些腿软,情不自禁地环住了对方的肩膀。他的手一松,头纱没了支持,飘然而落,把两人一同罩在了薄纱之下。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新婚爱侣,躲在洁白的头纱下拥抱、亲吻,在这没有鲜花祝福,没有亲朋满座的空旷房间中,隐秘而浪漫地宣诉爱意。


  金子轩紧紧圈着江澄的腰,将他向上抱起,自下而上啄吻他的双唇。江澄有些慌乱地推了一把,金子轩便顺势往后一倒,两人双双扑倒在宽大的软沙发上。


  “唔……子轩哥……”


  江澄靠在对方身上,略略歪了歪头,勉强躲开金子轩的亲吻。他撑起上身,用戴着镂花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抹了抹唇角,又被金子轩抓着手,放在唇边亲了一下。


  “阿澄……”


  金子轩一手搂着他的腰,一手慢慢掀开朦胧的白纱,露出那张美艳绝丽的脸蛋。多少人穿婚服要浓妆艳抹,以便压得住婚纱的华丽,但江澄自身的五官艳而不俗,被婚纱一衬,更显出几分清纯高洁。他有些缺氧,薄唇微启,杏眼蒙蒙发热,金子轩的手抚着他的脸颊,将那微烫的脸庞拢进掌中,江澄像是找到了依托,在他的掌心里无意识地蹭了蹭。


  金子轩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上人,胸膛不断地上下起伏,被一浪一浪的热流堵得心潮澎湃,久久无法平静。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,话到了嘴边,却迟迟说不出口,只有将江澄的模样一遍遍印刻在脑海中,在他的双眼内、心尖上,乃至骨肉血液里,都打上独属于对方的深刻烙印。


  “阿澄,”金子轩紧紧抓着他的手,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,嗓音有些低哑,“我……我大概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人了。”


  大少爷生于罗马,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鲜少经历挫折,只要渡过当下这段最艰难的感情波折,后面便是一帆风顺的平坦大道。可他不知道的是,江澄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,是连通他过去与未来的一道坎,不论他如何努力跨越,也永远无法将这道横亘他幸福人生的障碍抹平。


  江澄跨坐在金子轩身上,闻言抿了抿菱唇,似乎很想挤出个笑容,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降。他没有说话,反手握住金子轩的手,拉着他一点一点抚上了自己的小腿。


  “子轩哥……”


(婚纱play进行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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